在那天,拍攝當天,這樣的一個小姑娘,戴著皺巴巴間諜似的小帽子,不施粉黛,兩眼由于金鷹節(jié)上剛剛過去的奔波勞碌還泛著紅,頭發(fā)柔柔亂亂地垂下來,銜一根在微微翹起的嘴巴上,她輕輕倒在化妝臺上,像自習課堂上睡覺的女學生。
那頂小帽子顯得曖昧又可笑,她趴了一會兒覺得不舒服,摘下來,頭上毛毛躁躁的頭發(fā)隨意地飛成射線狀,早晨的陽光里的懸浮顆粒圍繞著,她低聲跟經(jīng)紀人說了句什么——她在休息的時候,經(jīng)紀人就筆挺地站在旁邊,像一個家長。過一會兒,經(jīng)紀人轉(zhuǎn)過來對我說:“有咖啡嗎?她太困了。”
之前,我曾經(jīng)試圖跟她開過幾次玩笑,這是慣用的伎倆,跟即將合作的姑娘們說說笑笑打破隔閡,可是我發(fā)現(xiàn)“成年人”的幽默感在她身上毫無作用,她就像是躲在帽子下面的一朵玫瑰色的小花,陽光可以在上面施展,雨露可以掛在花瓣邊緣,其他人世間的熱鬧跟她無關(guān),一句多余的玩笑都會讓聊天顯得唐突,這讓我站在她旁邊,只好用模棱兩可的語氣、哄孩子的語氣跟她講話。
我問她你喜歡男作者來做采訪還是女作者?
其實,在男人看來,女人的纖弱柔細,是命里注定要被施與保護的,不管她的真實個性如何,女人的外表是殘酷的第一屬性,誰也沒辦法否認?墒撬悄敲床辉诤跬庠诘氖虑椋拖袷怯腥吮险f她能瞬間吃下一大碗的牛肉面,對此我并不懷疑,因為她的格外不在意。纖弱身材,間諜小帽子,一條完全不顯體型的衣服和隨意搭配的小鞋子已經(jīng)說明這個女人本身的彈性范圍有多大。
在這之前我跟劉詩詩見過一面,她的公司總裁蔡藝儂和經(jīng)紀人阮寧約我和攝影師在一處很偏僻的咖啡廳見面,那整個晚上,她沒有發(fā)表太多的意見,干練的團隊像糖紙一樣包裹著她,喝掉小半杯茶之后她才開始有了笑容,反問總裁“你覺得我這樣真的可以嗎?”“你確定?”她的淡妝幾乎沒有什么痕跡,人顯得像晚間的櫻桃,我暗想,她只是用一點棕欖香皂和一點點櫻桃味的口紅就很好了吧。
在片場藍色的燈光下,她穿著一身小西裝站在了鐵絲網(wǎng)前面,頭發(fā)被妥帖地梳起來、攏好,肌膚的溫馨被藍光調(diào)和成了一片海水般的安靜,線條感很強的服裝讓她整個人顯得瘦瘦的,她把臉側(cè)向一邊,只注視著照相機,巨大的棚里閃燈砰砰砰的鳴叫起來,工作人員聚攏,屏住呼吸,她像摩挲著情人那樣慢慢摩挲著欄桿,表情像是由痛苦轉(zhuǎn)向沉迷,她沉浸在糟透了的愛情感覺里——后面兩個漂亮挺拔的女模特使勁渾身解數(shù),用力地甩著頭發(fā)——她擁有怎么樣的女性魅力,很明顯自己還是懵然不知,但是攝影師藍紅對沖的布光帶給她一種沉浸其中的安全感。
我要承認一個好的攝影師所解決的問題,讓我們的女主角從溺水的狀態(tài)里走進了一小塊屬于自己的澄明的天地。營造出來了海一樣無形的天地。我們所營造的也把自己從城市噪音里面扯出來,影棚的遠端搭起了一個個漂亮的景,整個環(huán)境像是流動的火車車廂,一節(jié)走向下一節(jié)。變光之后,每個章節(jié)有改變著氣味,有的濃烈如焦糖、有的淡雅如茉莉,有的像烤肉,有的像陳舊的箱子被翻開的氣味。情節(jié)也順水推舟地展開,像極了電影《末路狂花》,老式的漂亮小轎車,揣著手槍身處危險之中的美貌女孩,可是她的演繹讓事情緩慢下來,我?guī)状螏缀跻姷搅怂毺氐母腥玖ψ尮适伦呦驘o力感又煥發(fā)出跟預(yù)期不同的楚楚動人。
后來,我們加快了速度,彼此的默契走像了高潮,攝影師和劉詩詩之間的雙人舞開始了。我心想,我們的運氣總是不會太壞,我們又選對了人。
拍攝持續(xù)到了夜里,劉詩詩喝兩杯咖啡堅持著,工作人員們吃掉了兩個大塑料袋的饅頭,我試著走進她幾次跟她講話均以失敗告終:我們能營造的默契時間太短暫了,很快她又蜷縮回了自己的小蝸牛殼。經(jīng)紀人幾次表情嚴肅地拿著衣服跟服裝師交涉,最終他們爭執(zhí)不下,又來跟我說:這件衣服太暴露啦!
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衣服,那是一件價值17 萬元的施華洛世奇的連身內(nèi)衣——也就是你們在封面上見到的那一件——我說,穿這件衣服,搭上一個黑色漆皮短褲,對,會非常高雅、性感又好看。我驚訝于自己口才的拙劣,實際上我只要說會好看就夠了。劉詩詩這回很爽快,拿著衣服走向更衣的地方,小聲嘀咕一句;“切……”“看!這個姑娘完全不信任我了”——我大聲跟她的背影這么說的時候,才知道這是頭一個成功的笑話,因為她和經(jīng)紀人都樂了。
她笑起來的時候,是整個氣場最為打開的狀態(tài),讓空曠的影棚里緊張的氣氛為之緩和。而且笑聲很特別,顯得簡練又清脆,笑聲很大讓人覺得突然,那樣的音量又跟她的羸弱的外形顯得格格不入。這使我感到非常的驚奇。但是,你完全可以把一個女孩擁有這樣的笑聲當做另一種可愛來解讀。因為這樣的笑帶來的質(zhì)變,把一個視乎蜷縮狀的女孩迅速的穿透,散發(fā)出貴重的布料那樣的光澤,蜂蜜的味道,金子的味道。我?guī)缀醣凰_到了!
拍攝閑暇,我偷偷去看了她的微博,上面每條幾乎都有上萬的轉(zhuǎn)發(fā),而內(nèi)容是那樣的簡單,生日快樂的祝福啦、拍戲時搞怪的合影啦、一兩句心靈雞湯樣式的話啦、還有各種各樣跟吃有關(guān)的圖片。在接觸過許許多多的刺激、張揚、詭譎、釋放類型的姑娘之后,突然一款清淡的、缺少修飾的女孩、很本真的女孩闖進視野的感覺很微妙,她用無比的內(nèi)斂、平淡、去做、去希冀、去熱望、去改變,什么都顯得很好,沒有受過傷害也沒有得意忘形,然后河流般的走啊,沖掉了很多生活的渣滓,在生活、娛樂圈湍急的河水里裹挾著欲望的河水里走過,用端端正正的姿態(tài)、談吐,慢慢悠悠的解決問題的方式,獲得著小勝利。
雜志像是獵手尋找一個值得端起獵槍的對手,一個完美的、不同的情人,雜志跟女藝人之間的愛有時候像一顆迅速、熾烈甚至疼痛的子彈,汲取她們一段生活的驕傲和悲傷,印刷出來后,就永遠陳列在那里。我們身在其中,走過多年沉醉的儀仗隊,看過無數(shù)光怪陸離,仍舊平心而論,劉詩詩是個別致的存在,當然這只是短暫獵手之旅能夠感應(yīng)的全部。一個漂浮在空中的對手,值得浪費一發(fā)子彈的情人。